——那是距今已有千年以上,有关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起初部分并无特别,女孩子跟随着母亲一点点长大,过着那个时代的任何其他孩子都有的平常生活,只不过每当她问起自己从不露面的父亲的事时,母亲总是用一边叹息一边轻抚她头顶的动作代替回答。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母亲那个模样实在吓得她不敢再问。
不过女孩的疑问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答案揭晓的时刻很快便到来了。
家中突然来了一位虽显落魄却仍透出高贵睿智气质的陌生男人,听人说好像是哪里的皇子,而母亲毫无怨言地容其住下照顾起他起居的行动则表明,这位皇子似乎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大人。
“皇子”……虽然不太明白,似乎是代表着某种相当高的地位,但偶尔听别人谈起父亲的事时却并没有听到显出多少尊敬之意。不过女孩可不懂这些,她仅仅是单纯因为父亲终于回家来了这件事而高兴着,而父亲似乎也相当眷恋这个家,憔悴的面容时常对她展露微笑。
“父亲大人这些年究竟是干什么去了呀?”
被问了这个问题的父亲,断断续续地对女孩说了很多很多的事。有一些是她能够理解的,比如父亲好像是去哪里“打仗”了,明明是已经非常接近打赢的情况,却在最后遭遇了惨败;还有一些是她听不太懂只能暂时以语录的形式记忆下来的,像是父亲以及其他四位战友们的事情,有着奇特名字的“珍宝”,追求珍宝的辛劳,以及这一切其实都是一个叫“辉夜姬”的人所出的难题……即使她不再发问,父亲也依旧像健忘似的把这些事情一遍又一遍向她讲述着,她也只是很高兴能听父亲说话而一遍又一遍把这些东西逐渐记得滚瓜烂熟,却没有注意到父亲透出病色的面容在一天天变得愈加憔悴。
“啊!真糟糕,有件事情我一直忘到现在。”
某天女孩子再度来到父亲面前时,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被灌输那些内容,而是看到了父亲突然记起了什么重要事的模样。“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有给小妹红带了礼物的。”
“礼物?……给我的?”
“对,爸爸我可是高贵的皇子,准备的礼物肯定也是非同一般的,高兴不高兴呀?”
但是这个“礼物”他却忘记带回来了,父亲告诉女孩子,得由她自己去拿才行。在某时某日那个出难题的叫“辉夜姬”的人的遗物会被送到山上去,他准备的礼物就是遗物当中的一瓶药。因为本来就是父亲的东西,所以不用客气尽管去拿来喝掉就行了。“只不过除了‘礼物’之外,爸爸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小妹红。”
“是,什么事呢?”
“代替我们,去把这场‘战争’打赢。”
“哎?是要我也去打仗吗?可是,费力气的活我很不在行……”
“相信爸爸一定没问题的,这件事情世上除了接受了我‘礼物’的小妹红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做得到。”
于是女孩子就照父亲说的做了。她从送遗物上山的人们手中抢过那瓶药喝了下去,却不慎掉下了山崖。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但醒来的女孩子却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她回去把这件奇事告诉了父亲,得到了父亲宛如心愿已了般畅快的大笑。这之后不久,女孩子的父亲便病逝了。
【女孩子从此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只不过不再问父亲的事了……以上,便是这个故事的上半部分。】
【…………】
我悄悄注意着妹红,这些说到底不过是我单方面编造的故事,真实的场景恐怕并没有我虚构的那么美好温馨。但是妹红始终没有提出半字的异议,她在等着我继续讲下去。
【而故事的下半部分部分呢,是从没法再回到以前的生活的女孩子开始的。】
一点不错,事实上那个女孩子已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以往那般生活了。
对受伤会立即治愈的能力,她仅仅是感到惊奇,但随着时间流逝显现的异变却不止如此。曾经的同龄人都长大成人谈婚论嫁成家立业,只有女孩子却依旧是稚嫩的少女模样。人们逐渐开始对女孩子另眼相看,排斥她,说她是被妖怪俯身的不吉之物。女孩子为此很痛苦,她甚至想到了死,像之前一样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却又也像之前一样在谷底毫发无损地醒过来。她开始害怕起永远都死不了的自己,努力搜索着变成这样的线索,想起的是父亲赠予她的“礼物”,以及他讲述的那些故事里某个关键词的部分。
“长生不死的秘密”
诸多名族追寻辉夜姬的理由不是求婚而其实是这个,而最终最接近这秘密的就是父亲他们几人。倘若自己喝下的“礼物”就是那个东西的话……恐怕自己就已经从事实层面上变成了长生不死之人了。然而不老不死却并非像那些追寻着们想像的那么美好,女孩子深切地体会到,并且也不愿再承受人们的非难。她逃入了山林开始躲避人世。
——自那开始,时光已经流逝过去千年。
女孩子长大了,即便身姿形态不会随时间改变她仍然成长了许多,漫长的孤寂与颓粉本身就是绝佳的教材。她开始回忆起父亲所讲的那些故事,并逐渐明白了那些内容的含义,在父亲的那个时代,曾有一个自称月之公主的“辉夜姬”以长生秘诀为饵向天下能人发出挑战,其中的五个人突破了辉夜姬所有的试炼,要求她按照约定传授他们长生之方。
然而最后却没有任何挑战者真的得到,五位挑战者在辉夜姬的点拨下幡然醒悟,他们战胜了月之公主设下的重重难关,却最终输给了蒙蔽自己理智的欲望。没有人拿走那瓶不死药,他们主动放弃了永生各自归去……那当中的缘由,真正亲身体会着永生的女孩子现在已经再清楚不过,自己身为记载着父辈的愚行警示后世的纪念碑,也将永恒地带着这一切存在下去。
【……就算初始有所不同,但结果还是同样的。因为追求‘永生’本身便是个彻底的错误。】
【不对,不是那样的喔妹红桑。……从这里开始,‘事实’和‘故事’就要分开走一大段路了。】
【哎……?】
【因为那个自以为成长了的女孩子,实际上还嫩的很呢。】
因为那个自以为明白一切的女孩子,实际上搞错了好多东西。
【举例来说的话,比如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失去了‘时间’,却从未发觉其实‘时间’却从未抛弃过她;又比如说她一直把父亲他们破解的五宝试练当成最后的难题,却不知道最初也是那个最大的‘难题’却至今仍未得到解答。】
【什——所以说,‘长生不死’本身就已经错了,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那么就把妹红桑你的话原样归还吧,‘为什么会认为是这样呢,就和大家认为当时五位大人是去求婚是同一个道理’……正是因为女孩子在深山里孤独地过了千年,才会认为‘永生’是个诅咒的。】
【啊……】
【因为啊,人是不能独自一人活着的呢。脱离了所有其他的人们独处或许可以叫‘生’,却决然不能叫做‘活’了。】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才好?难道要以怪物的姿态闯到人世间去,受尽排挤和欺凌,还要当作不知道一样全都毫无怨言地傻笑着接受吗?】妹红的视线落到了我身后的羽翼上,【同样作为非人的异类的话,老板娘肯定也是了解的才对吧!以这种姿态生存在世上的痛苦!还是说,不是与世隔绝而去亲历那些痛苦,就一定会得出更好的的结论来吗?】
【……的确,你所说的那些‘痛苦’,我全都了解。】
被妹红的话勾起回忆,低头咀嚼着沉湎的过去的时候,泛出的苦涩总让人不住皱眉。身为长寿的妖怪在外界同样度过的这漫长时光……与现在的悠闲比起来,实在是沉重得有些过分。
——但是,只有这我决不能认同。
重新强抬高了头,直对着妹红的烧得赤红的瞳孔,就算是为了把这个我第一次亲自编织的故事讲完,我也要在此彻底制压下那熊熊燃烧的绝望。
【但是妹红桑你可否知道,我来到幻想乡,仅仅是距今将近百年的事情。】
【那又……怎么了?】
【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意味着在这之前的时光,我都是切切实实地在外界,在人世之中度过的。被排斥,被恐惧,被另眼相看,甚至被自诩天降神罚的家伙们称为异端百般追杀……这些痛苦也确实如你所说,是我实在不愿去回味的东西。】
绝望之火燃烧更旺的话,那我也只能比它更加专注更加真挚地盯着妹红的眼。
【但是我在这些时光中所得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些痛苦而已。】
【……】
【我亲手去取得过,也亲眼目睹过,更像你一样亲身经历过,那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羁绊,美好的部分和丑陋的部分,舒适的感觉与难过的感觉,并不完全是令人高兴却也绝非只会让人难过到底的,但不论哪一种那都切切实实地是如此现实地存在着,带过我‘活着’的实感。不论是短命的人类,还是长寿的妖怪,乃至永生不死的蓬莱人……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吧。孤独一人并不算得上是‘活着’,只有被讨厌,被喜爱,被轻蔑,被重视,被憎恨,被原谅……只有在身处在这些东西的包围中的时候,才真的算得上是‘活着’啊。】
【‘活着’……】
【身为非人遭人排斥自然无法避免,但也肯定不是完全没有人愿意向这样的你伸出手才对。你曾说过‘没有了时限’,这对长寿的我等妖怪而言其实也常常是同理……那么就珍惜这份难得的并非痛苦的情谊吧,把他人是‘时限’拿来作为自己的‘时限’,为了能从与他有限的交往过程中获得快乐而产生动力,去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吧。这么一来当时限降临,你便也与他一样已经活过了一个完整的‘人生’……但是你并不会跟着他一起死去。将这一段难忘的‘人生’记在心底,你还有更多的机会与更多的人创造更多的难忘旅程……所以我才说女孩子搞错了很多东西,因为这个能够解开‘最大的难题’的解法自一开始就已经被她放弃掉了。】
【最大的……难题?】
【是,向五位大人们索求五宝其实并非最难的‘难题’,而那个难题本身,其实从故事一开始便已经展现在天下所有的挑战者们面前了。】
——那便是“长生不死”本身的含义。
“长生不死带来的并非祝福,而是永无止尽的颓废与绝望”……这样的答案只够解开一半的谜题,而“长生不死包含的绝非只有颓废和绝望,还有更多的含义”……这样的想法才能促使人真正地去思考去理解,并最终真正理解那“含义”的内容。
女孩子还不知道,父亲赠予了她的是真正的“礼物”而非什么诅咒。
女孩子还不知道,千年前世间最为优秀之人突破了五宝试练的考验,却仍然不得不败在这个最初也是最后的难题前。“但是,这场战争并没有就这么结束。”——最后一次拼上身为名族,身为地上人的全部尊严,车持皇子将所有的希望统统押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女孩子还不知道,倘若不是因为心存爱意,父亲完全可以选择比自己家何时得多的隐居地点而不是像这样偶尔还要听到旁人对自己的议论;倘若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终有一天定会超越自己乃至超越那个时代世上最优秀的人们,他完全可以由自己喝下不死药自己花漫长时间思考研究而不是像这样把宝都押在她的身上……女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究竟承载了多么伟大多么深邃的爱,还将这一切当成了冷冰冰的枷锁。——甚至连那位出题者“辉夜姬”本人,在得知了竟有人喝下蓬莱药,察觉到车持皇子的良苦用心后也激动到了连身份都弃之不顾的地步。她在等,自打千年前提出这难题起就因为某个理由一直在等待着,而现在终于有了有可能真正解开它的人,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然后终于有一天,等得不耐烦了的月之公主将女孩子‘卖’给了一位收集着有趣故事的食堂老板娘,给了她在深夜一起聊聊心事的机会……故事就此结束了,女孩子此后究竟会变得怎样呢,因为后面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所以还是个未知数。】
【…………】
【如您所见,不光‘时间’,其实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没有抛弃过你喔,妹红桑。】
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收集”故事,第一次自己“讲”了故事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心情舒畅。【人里的慧音小姐一直很担心你,永远亭的辉夜公主还在等着你去解开这难题,就连我这家小店,要是缺了你送来的竹炭的话也恐怕也连火都要生不起来了呢……妹红桑你啊,不是早就已经非常充实地‘活着’了吗?】
到此便已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了,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望向妹红凝滞的表情,她赤红瞳孔中燃烧的火焰早已灭尽,取而代之的……有许多晶亮的液体,止不住地缓缓从眼眶边缘渗出来。
【……父……亲……】
在她趴在台前泣不成声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只听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
…………
……
或许我的确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把妹红“卖”给了我的辉夜小姐。
假如没有她亲自来我店里打探情报,很可能我还会继续像这样把一个“大卖家”毫不知情地当成送炭工几十年呢。不过虽然那一夜的深谈给了我相当大的收获,却依旧有种难以捉摸的残缺感挥之不去,直到几天之后我才知道缘由。
——因为妹红是不会“死”的蓬莱人,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谈起有关“死”的事情。
回想起来话题确实一直在围绕着“生”转,有生必然就有死,一起大聊特聊寿命的话题却从不提及“死”恐怕也只会是和妹红在一起的时候了吧。……话虽如此那夜得来的东西也的确够我咀嚼好一阵子的,大概也是因此我才会突然冒出这样失礼的想法。
【啊!那个,灵梦小姐,请等一下可以吗?】
在某种意义上非常接近“死”的那个人,博丽的巫女光顾店里的时候,我在她出门离开之前叫住了她。【什么事?】她回头来问我。
【那个,……对于‘生死’和‘寿命’相关的东西,灵梦小姐有曾想过什么吗?】
倘若期限过于长久便会因懒惰失去动力,那么如果期限比起常人更为迫近,又会怎么样呢?博丽的巫女不会长命,灵梦会因此被紧迫感驱使着去完成这样那样想做的事吗?这是我想知道的东西,而灵梦则给了我这样的回答:
【不知道唉。】
【……哈?】
她摊开了双手,像是被逗乐了似的笑笑:
【‘侍生之事尚不能通况乎侍死’……就是这么回事啦。】
说完她便飞起绝尘而去,留我一人站在店内发呆。
【‘活着的事情还没搞清楚过干嘛要去想死的事情’,吗……嘿,也是有趣的答案呐。】
也是啊,我们活着的人们,本来就应该专注于如何“活着”的事情才对嘛。心中雾霾一扫而空,夏夜月色正明,这样的节气,正是独自慢慢整理收藏品的绝好光景。
——Chapter 9:蓬莱人形も生きた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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